五6中队的刘佳桐同学
我是在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也就是1958年春天由育英小学转学到清华附小的,同我一起转来的还有大妹妹高令琪。并且从我们俩开始,我们家的其他几个孩子——高令远、高朗、高晓武、高小刚,也都在清华附小上的小学。
弹指之间,50多年过去了,往事如烟,唯有一些零星的记忆沉淀下来,而且多数已经记不清具体内容,只剩下一个框架。在这种情况下写回忆文章,不免会流于空洞。但转念又想,这种情形倒是有点像海中的贝壳,虽然肉体没了,但外壳也可以折射出一段鲜活的生命历程。如此看来,索性就捧一把五彩斑斓的贝壳献给母校吧,以此作为对她百岁生日的祝福。
一、爬大坡
1950年代的清华,位于北京郊区,以至于我们这些从小在清华园里长大的人,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到了城里都不知道怎么坐车。清华在郊区,而当时的附小和附中,又同在清华园的西南角上。附小的校园内是几排低矮的平房,校园的北面是操场,操场中间一棵年岁不详、华冠如盖的老树,孤零零地守着一条短跑的跑道,跑道长度不够100米,没有标志,只有在用白粉撒上线的时候才看得出来。操场的西面和北面被一条大沟包围着。在它的北缘,与大沟的交界处有一条小路,沿着这条路可以下到大沟的沟底。一年四季,除了寒暑假,每天早上、中午、下午,上学放学的四个时段,小路的上空、路旁茂密的树林里,都回响着小朋友们欢快的笑声。因为坡度较大,人们在小路上用铁锹铲出一些台阶,但走的时间长了就又变成了疙里疙瘩,平常是土坡,下雨是泥坡,下雪又是冰雪坡。由于是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大家走得多了,也就走出了经验,路滑的时候就踩着地上的草根、树根走。1958年底一场大雪,小路上布满了厚厚的雪,变得更加难行,搞得不好,还要手脚并用。但是放学就简单了,只要往地上一蹲,“跐溜”一下就下去了,比坐滑梯还刺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沟就成了历史,上学放学也用不着爬坡了。但我希望,当年爬坡的精气神儿永远不要成为历史。
二、音乐课
记忆中,音乐教室是在校园最北面的一排房子里,外面就是操场,但我们看不见操场上的动靜,因为面向操场的窗户尺寸不大,位置又高,常年关闭。可能是因为南面有老师办公室的遮挡,这间教室的光线比别的教室要差些。音乐老师刘秉钟,方脸,黑色的眼镜,背总是有些佝偻。我喜欢音乐课,喜欢刘老师弹着一架旧风琴教我们唱歌,喜欢他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指挥的样子,更喜欢他用一台手摇留声机给我们放唱片,虽然音质不太好,吱吱呀呀的。
那个时代的很多歌现在基本上还会唱,从《我们的田野》到《喀秋莎》……究竟是怎么学会的,我想,来源大体上就这么几类:一是广播,二是音乐课,三是出版物,四是我父亲。说老实话,虽然正儿八经学到的歌曲占比并不高,但音乐课赋予我们的基本素养却是终身受用的。
郭沫若词、马思聪曲的中国第一首《中国少年先锋队队歌》,就是在音乐课上照着歌本学的。说实在的,这首歌我不喜欢,唱起来像是念经,尤其是那一句“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中间的“继承”两字居然是断开的,像是大喘气。而后来成为少先队队歌的那一首《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虽然在几十年的时间里都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歌曲,但每每唱起来却总让人热血沸腾,情不自已,以至于在1970年代,在青海当工人的时候,虽然都已二十大几,早已是团员了,但是在一次拉练的路上,我们上百号人仍然把这首歌吼得响彻云霄。当然,这是题外话。
三、搞卫生
在附小的网站上,看到校友何晓红的一篇文章,其中有一段是生炉子的往事。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六年级以后才发生的事情。那时的值日是轮流的,轮到你的时候,如果是冬至前后,天蒙蒙亮就得到校,不仅要生炉子,而且还要打扫院子。
六年级以后,我们已经从北面一排教室搬到中间一排。这一排平房的南面是一个挺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旗杆。这里是全校活动的中心,很多次早会是在这里举行的。我记得,毛主席辞去国家主席的职务而由刘少奇任国家主席的通知,就是在这里由顾校长宣布的。我做值日生打扫这个院子的时候,总是搞得暴土扬尘、灰头土脸的,不像是在打扫卫生,倒像是在“刮地皮”。结果是,扫到院子中间用簸箕撮走的多是土和石头,被扫帚扫过的地面上还是土和石头。这样下去,不用多久,院子不就变成坑了吗?这的确让我觉得困惑。
现在推敲起来,这段往事,也许是我搞错了。很可能是,打扫院子的工作没有硬性规定,完全是我自己额外尽的义务。
班里隔一段时间要进行大扫除,把所有的椅子放到桌子上,也是弄得暴土扬尘,最后撒上水。最有技术的活儿要算擦玻璃,先用湿抹布擦,再用报纸擦,最后用半干的抹布再擦一遍,这样就擦得光明锃亮。用报纸这个主意,可能是老师告诉我们的,后来在家里、在中学,每逢打扫卫生,都用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四、瞎折腾
“瞎折腾”从1958年秋天就开始了,当时我们可能刚刚升上五年级。第一件事就是大炼钢铁。为了这件事,全校停课大概有两个礼拜。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被派去捡废铁,在清华园、蓝旗营、五道口到处转悠,但基本上是无功而返。后来又跟着老师在院子里用耐火砖盘了两个炉子,再把废铁和焦炭按一定比例丢到炉子里,用鼓风机吹着加热,用铁钩子在里面搅和,这种工艺被称之为“炒钢”。我最羡慕的是拿着铁钩子在炉子里来回扒拉的老师,我真想去扒拉两下,但这个要求甚至连说出口都难。然而,当第一批钢炒出来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一个像样的任务——将样品送去鉴定。我和另一个同学领命之后,在黑咕隆咚的晚上骑着车,越过颠簸的小路,把几块无规则外形的蜂窝状的东西送到清华热电厂小土炉群那里,看看炼出来的是不是钢。鉴定的手段很简单,就是看砂轮打出的火花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子的。这一次搞到深更半夜,我们几个同学都怕这时回家打扰了家里人,正巧马福兴家没有人,结果就在他家的一张大床上凑合了一晚……炼钢收场之后,人们把这次炼出的250公斤钢渣锁到一间小屋子里,很久都无人问津。当然,1958年底全国完成的1070万吨钢的总数中,可能也包含着这250公斤的钢渣。
第二次“瞎折腾”就是轰麻雀,可能是在1959年的春天吧。为此,我们全班出动了一天时间。实际上,也可能不止一天,但在我的记忆库里,只有这一天是清晰的。我记得,出门的时候,爸爸给了我一只红色的大鞭炮。从小长到这么大,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炮仗呢,有两个二踢脚那么粗。除此之外,随身装备还有一支自制的弹弓,至于带没带锅碗瓢盆等带响的东西就全然没有印象了。但是按照推理,这些东西应该是必备的。那些日子,全国各地到处都在制造着噪音,迫使麻雀不停地飞,不能落地,让它们累死。报纸上也天天宣传这个地方消灭多少麻雀,那个地方消灭多少麻雀,但我们班却是怎么出去怎么回来,没有亲手消灭掉一只麻雀。我曾寄予厚望的那只炮仗,在新林院操场上人最多的时候响了一下,但却没有产生我希望中的那种戏剧性的音响效果,没有震落一只麻雀,甚至也没有人朝这儿望上一眼。因为毕竟,毕竟,环境太嘈杂了。
然而,峰回路转,收获却在最后时刻出现了。当我们班在5区旁边的马路上集合准备收摊儿的时候,百无聊赖之中,我举起了弹弓,瞄准一棵小树,“嗖”的一声,石子不偏不倚,打中的却不是树,而是树后的一个小脑瓜。小脑瓜的主人经过两秒钟的静默,“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为此,我又被老师狠狠收拾了一顿。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事发几十年后,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我的弟弟高小刚把他的同学——张大伟带来了。这个人我早有耳闻但又未曾谋面,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说起话来大嗓门,有些结巴,北京人民医院的主治医(现在是主任医生了),也是附小的孩子。他一见面就大声嚷道:“高……高北刚,你知道吗?当年你那一弹弓,打的不是别人,就是我呀!”
信笔写到这里,赫然发现,这篇文章,虽然有些段落往往语焉不详,“瞎折腾”这段倒是写得最顺、最为详细的一段,哪怕是历史上已有负面的结论。也许是因为孩子眼中的世界总是美好的,我记忆中的这段经历也是美好的。更何况,这段经历无论之于我们,还是之于母校,都当属鲁迅所说“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一类,虽然惹人发笑,“但自有婴年的天真”,示之于人也并不觉得寒碜。我想,我的同辈们、老师们也许会有同感,也许会原谅我未经允许就将其示之于人的鲁莽吧。
我在清华附小虽然只呆了一年半的时间,但是这段时期在我生命中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在这里我度过了童年中最愉快的时光。我想,这不仅在于亦师亦友的老师和积极向上的同学,为我的成长提供动力,而且还在于平民化的非功利的环境,为我们提供了自由发展的空间。
衷心祝愿母校越办越好,再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