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6中队的刘佳桐同学
两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忙着处理邮件的我,刚好听到了书房外我女儿和她妈妈之间的对话。
女儿:“妈妈,我其他作业都写完了,就剩老师今天布置的附小百年校庆的家庭作业了。要采访一位附小的校友。这么晚了,我该打电话去找谁?”
听女儿这么一问,妻子笑了:“你忘了你爸爸就是清华附小毕业的啦?”
女儿:“我爸爸?他能算吗?……”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接话了:“为什么不算?你爸爸我于上个世纪的1974年到1979年,在清华附小读书,是正牌的清华附小的毕业生,为什么不能算校友?”
女儿撇了撇嘴,嘟囔着:“可你是我爸爸,采访自己家里人算吗?”
……
拿过女儿递过来的那张小卡片,我看到作业是采访一位清华附小毕业的校友,请他回忆一件在读书期间难忘的事。面对着这张小小的卡片,拿着签字笔准备很快填完的我,有些犯难了。40年前开始的那5年半的小学时光,那些鲜活地留在我记忆里的很多事,仿佛冲开了闸门的洪水,一下子涌到了我的眼前。
可能是人小的缘故,我记得我们在附小的时候,附小的院子挺大的。只要不是特别热的夏天(记忆中夏天也不像现在这么热,至少不闷,在树荫下不太感觉到闷热),一下课,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欢蹦乱跳地开展我们喜爱的课外活动。笑声、喊叫声此起彼伏。“撞拐”、“骑马打仗”都是男生的最爱。
“撞拐”这个单人活动项目,我估计现在早就不在小学生中流行了。举例来说就是一个人用右手扳着自己蜷起的左腿环绕在前腹部(注意!从此时开始,游戏者左脚就不能沾地了,否则就game over了),单右腿蹦着去撞另外一个人,直到一方左脚沾地告负为止(当然也可以是用左手扳着自己蜷起的右腿环绕在前腹部,规则不变)。规则虽简单,但可千万别小瞧了这个游戏,这里面充分体现了智慧和体力的高度结合。譬如:人高马大者通常会选择直接撞过去,想仗着身高体壮将对方一举撞翻从而取胜;而身材矮小的另一方则会竭力避免这种硬碰硬的不利战法,设法利用灵活的身法,通过假动作诱使对方撞过来时失去重心而不得不双脚着地,不战而屈人之兵。高个子看撞的方法无效,会放缓速度,逐步逼近对方。一旦近身,就利用身高将盘起膝盖的那条腿直接压在对方盘起的膝盖上,并向下用力压。而这个时候,胜败就看对方的反应速度了,如果在对方膝盖压过来的那一刹那,能够机智地后撤半步或者左右腾挪,下压者一定会失去重心双脚着地,但如果慢上半拍,则将无力回天。别看我这里写得慢,当时的情况却是瞬息万变的。这里面还只是一对一的单挑,有时候还会出现大家看不过眼人高马大者屡战屡胜时那种耀武扬威的神气劲儿、群起攻之的局面,或者两三个人一组,互相掩护的团队攻防场景。
“骑马打仗”是两个人一组(一人一马)的游戏。通常人高马大者(马)背着一位相对瘦小的同学(人),形成一个组合,之后也是捉对“厮杀”。任何条件下,“人”从“马”上掉下来,则这对组合告负。这当中也是战法众多,给那个年代酷爱当兵的男孩子们有了充分发挥的余地。这其中可以是运动战,“马”直接驼着他背上的人去撞另一对组合,猝不及防之下,对方有可能一下子被撞翻;也可能是游击战,这通常是组合实力很弱的一方,仗着灵活,不断地游走。没有固定的目标,一俟发现有两方相持不下,有筋疲力尽之势,便猝然发动攻击,很可能一举将两方都拉下马,所谓以弱胜强、以寡击众。最常见的还是阵地战,即双方站定,由“马”上的人相互扯拽,直到最终一方下马告负为止。表面看这是纯力量的较量,其实未必!这种打法下真不一定是力大者获胜,重要的是人“马”的配合和发力的技巧。譬如:一旦上面的人抓牢对方身体的某个部位后,“马”一定要机警地判断出哪里是对方很难发力进行抗衡的方向,并迅速发力狂奔,从而一举将对方拽下“马”来获胜。一旦陷入僵局,那就真的是勇气和力量的比拼了。常常会看到这样的情景:“马”上的人“你撕我拽”,就像摔跤或者柔道运动员那样,希望抢到合适的“手位”,而“马”则是不断地变换身位,为同伴创造机会。这个游戏运动量极大,即使是在数九寒冬,也通常会拼得额上青筋暴起、满脸通红、浑身大汗。为了配合默契,通常“人”“马”都是固定搭配,久而久之,两个人就很自然地成为了知心的好朋友。
那时候的我们可未必有这个心思总结这些战法,就是觉得好玩,就是希望发泄掉多余的精力,让平常的学习生活变得更有意思。可别小瞧这两项活动,这都是男孩子们的最爱,不光课间玩,有时候放学后,意犹未尽的我们还会再疯狂一会儿。这是小男子汉们的运动,其中磕磕碰碰、跌倒摔跤,甚至撕破衣服、疼哭了、有点小伤都在所难免。但是我从没见到谁因为这两个游戏受了比较重的伤,更别提家长为此找到学校。在那个几乎没有任何电子产品的年代、没有像样运动场所和器材的年代,就是这些看似普通平常的游戏,不知不觉地丰富着我们的生活,强健了我们的体魄,锻炼了我们的坚强和勇气。更让我们结下了几十年乃至终生的友谊!
我还记得以前附小的教室,冬天都是烧煤的。可能是因为有些教室的二楼是木地板,怕没人的时候着火;也可能是因为煤球没有那么多;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封火的技术不过硬。好像有一年的冬天(至少是一段时间),对于我们高年级所在的二楼教室,我们需要自己早上去给教室的炉子生火。现在的城里人多数都是使用暖气,早就不知道如何生火了,我也不例外。但当时,我们班上可是不分男女生(反正都住在校内)大家轮班去的,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个时候北京的冬天好像比现在冷不少,冬天雪厚的时候,积雪甚至能够没过我的棉鞋,最适合打雪仗。轮到我值日时,早上6:30家里那个机械闹钟一响起来,我就得马上起床,迅速把钟摁下去好让爸妈多睡半小时(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住在照澜院7号一间朝西北的房间里。记忆中小时候爸爸妈妈晚上总是开会,几点到家我们通常都不知道。我和弟弟晚上自己在家做作业,漱洗睡觉。我们只需要将门上的插销放置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爸妈回来就可以从外边把插销拉开)。早晨起床后,自己抓紧穿好衣服,简单扒拉几口头天晚上热在炉子上的饭就出门了。外边很冷,但天上的星星通常都很亮,有时候是皓月当空,没有现在常见的雾霾。我一个人从照澜院经过一个大沟(现在清华大学农贸市场的位置)走到学校。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除了怕冷,那时十来岁的我还真的从没有过害怕,也没听别的同学说起过害怕早上一个人出家门,家长们更是从没有为我们人身安全担心过,不像现在的家长(包括我),在孩子单独出门时会有这么多的焦虑和不放心(或许那时候也真是顾不上)。当然那时候治安情况确实好,交通状况更是没得说,自行车都非常少,更别说机动车了,从没听说冬天一早单独出门的小学生们遇到过什么危险。最让人兴奋的莫过于快到学校的时候,总能够碰到一些分头走来同学,于是大家大声地打着招呼,叽叽喳喳地说着好玩的事,一起蹦蹦跳跳地走进学校。走进冰冷的教室,打开灯就能看到头天放学后值日的同学们已经准备好的纸、劈柴和煤球,而且炉膛也已经是打扫干净的了。于是负责生火的这几个人就会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边干活边聊天,甚至还会因为怎么生火吵嘴,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反复几次才能顺利地点着火,还得挨熏。等到7:30大批同学到校的时,教室里已经是开始暖和起来了,从寒冷中走来的同学们可以舒服地摘下手套,脱掉厚重的棉衣,安心地坐在教室里听课。虽然每天去生火的人都不相同,但记忆里从来没有正常时间到教室而屋里冷冰冰的情况,换句话说,从来没有生不着火的事情发生。现在回忆起早上去学校生火这件事,具体的流程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甚至到学校生火本身恐怕不少人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在我的印象中大家很少迟到,几乎没有人请假,更没有家长陪着送孩子到校一说。
“爸爸,你在读书的时候上奥数吗?有很多课外班吗?”女儿的问题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爸爸读书的时候没有奥数,课后也没有课外班。只有特别有天赋的人,譬如下棋或者唱歌好的人,才有可能去北京市少年宫参加活动,但那会非常辛苦,路上时间很长,因为来回只能坐公共汽车去。”听了我的回答,女儿无限向往地问:“如果没有奥数和那么多的课外班,就有了很多课余时间,你们平常都干什么呀?你们课上学的东西难吗?作业多吗?”
“这个……让爸爸想想。我记得中小学里面学的东西好像并不难,作业也不太多。课堂上考试倒是不少,回想起来主要就是锻炼我们的学习习惯和细心。说起课余时间,也不记得都干什么了,加上晚上没有什么娱乐(譬如电视、上网、打游戏、看手机等),好像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想想看我和女儿两个人差了近40岁,这几十年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我们父女在小学阶段日常生活中所经历的、伴随我们成长的社会环境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候的很多事,现在跟孩子们说起来,他们完全没有概念、也无法理解。这恐怕也算是一种“代沟”吧。这一点跟一些国家几十年平缓发展、变化不大的情况大相径庭。在那些地方,校园可能长时间没什么变化。而清华附小的软硬件条件这些年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我曾经到附小参加孩子们的活动或者家长会,能够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对比我们念书时的情况,很为孩子们能够有这样好的学习条件而羡慕不已。
不过,如果说到课堂学习的内容,我看过女儿课本,感觉虽然从形式上更加系统化、条理化和多样化,但从基本能力的培养和要求上并没有质的不同,相比于近些年科技的迅猛进步,人类的进化、对自身的认识水平、还有学习能力的提高,还是太过缓慢了。但另一方面,人们对科技的需求和其迅猛发展的适应能力又非常强。40年前我们的生活中几乎没有电子产品和娱乐产品,但各家的大门基本上都是对孩子们敞开的,可以随便串门;但现在孩子们放学后,往往是各自待在家中或者奔跑在上课外班、补习班的路上。很多时候,即使孩子们聚在一起,也往往是人手一个智能终端,各玩各的游戏。以前,书很少,好不容易借到一本就会如获至宝地一口气读下去,之后还可以反复品味,通过读书笔记或者日记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和感悟;现在孩子们所处的信息时代,各种信息蜂拥而至,由于“信息爆炸”,没有足够的时间,很多人只能设法在“快餐文化”中获取有用信息,其结果是泛读能力很强,但精读能力却因为没时间的缘故下降。过去主要是短缺经济,有点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就能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兴奋一阵子,幸福感特别强;现在的孩子们见多识广,但难免出现“审美疲劳”,很难再提得起他们的兴趣。
女儿接着问:“爸爸,你觉得是你们那时候过得幸福还是我们这时候过得幸福呢?为什么我们的生活那么不一样呢?”
女儿充满稚气的问题把我问乐了,我搂过她来问:“告诉爸爸,你现在觉得幸福吗?”女儿认真想了一下之后,用力点了点头。“那就好!爸爸那个年代有我们至今值得回忆的幸福,你们现在也有你们的快乐。咱们生活的时代不一样,很多事是不可比的。唯一可比的就是我们都在清华附小读过书,都是她的校友,这一点应该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