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野营拉练”那些事儿----孙晓瑛(清华附小1971届四班毕业生),孙晓玫(清华附小1971届三班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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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序

  我们姐俩是双胞胎,在小学六年级之前,我们都在一个班级里上课,直到六年级,为了个性化发展的方便,我们选择了不同的班,一个在三班,一个在四班。但直到后来插队返城上大学,我们才真正分开,到了不同的学校和工作岗位。下面就让我们俩向大家讲述一个我们共同经历的事件。

  “野营拉练”通常是部队战士和民兵的事儿,人们很难把它与普通民众联系在一起,更不会和一群小学还没毕业的孩子们联系到一起。可是在1970年代初那特殊的年代,却被我们这些当时只有12岁左右的孩子们赶上了!那整整21天的长途野营拉练,其独特的艰苦锻炼之经历,至今历历在目。

  二、拉练事件事情由来

  拉练事件的缘由是这样的:1969年中苏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随着苏军在中蒙边境陈兵百万的事态不断发展,党中央号召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都要学习军事,注重战争,准备打仗。全国都开始了挖防空洞,在窗户玻璃上贴米字纸条(防止玻璃震碎飞出来伤人)。到处都进入了积极的战备防御状态。

  1970年11月24日,毛主席又下达了著名的“11.24”批示:“全军是否利用冬季长途野营训练一次,每个军可分两批(或不分批),每批两个月,实行官兵团结,军民团结。三支两军者不在内。但大中小学(高年级)学生是否利用寒假也可以实行野营训练一个月。工厂是否可以抽少数人(例如四分之一,但生产不能减少),进行野营练习。”领袖一声号令,全国上下都行动起来了,真可谓“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 。

  当时我们年级正面临着寒假小学毕业的前期,刚好符合毛主席提到的“小学高年级”,所以我们步清华大学和清华附中大哥哥、大姐姐之后尘,也背上背包、迈开双脚,踏上了拉练的征程,有幸成为清华附小历史上唯一的一批野营拉练小战士,真可谓“空前绝后”的壮举!

  那时学校都是军事化编队,年级为连,班级为排,小组为班。我们年级就是四个排组成的一个连。

  1971年2月下旬的一天,我们连一行一百多师生浩浩荡荡从清华附小出发了,一路向北,每天白天行军,晚上住老乡家。路径海淀区的上庄、南口,昌平的十三陵、兴寿、小汤山、花果山、黑山寨,最远到达了怀柔的黄花长城脚下。经过21天连续艰苦的长途跋涉,最后返回学校。事后有同学回忆,那次往返路程竟然高达386里,创下了清华附小有史以来学生实践锻炼的新记录,这个记录估计也不可能再被打破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敬佩当时带队老师们的胆量。

  三、小学生的行军装备

  别看我们当时都还是小学生,每天至少要走二三十里路,那可不是轻装前进呀,我们和电影里的解放军战士一样,每人都背着大背包,那里面的东西一点都不比他们大人少。

  拉练时已进入寒冬季节,那时的北京冬天要比现在冷多了,零下十几二十度是常有的事。我们每个人必须要将自己所有换洗衣服、被褥、洗漱餐具全部带上。临行前,各位家长为给孩子带什么行装费了不少脑筋。白天行军是穿着棉衣、球鞋,可晚上住下来,郊外那刺骨的寒风也不可忽视,所以还得带上棉大衣、棉裤和棉鞋。再说棉被,连铺带盖就一床,不能太小。薄了,怕晚上冻着,厚了,又怕孩子累着。为了减负,枕头自然就免了,一个枕头套里装的都是换洗的衣服。按照学校要求,每人还要带一个脸盆、水壶和整套的洗漱用品、雨伞、简单的文具、常用小药盒,等等。此外,每人还要均摊自己小班的午餐干粮和做饭用的食品。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十多斤。它们都要被打在背包中、装入挎包里,统统压在我们那尚未发育成熟、弱小而娇嫩的肩膀上。据说我们有个别男生,为了自觉加强锻炼,嫌这些行装还不够重,竟还在背包里加装了砖头。

  相比现在,那些上学、放学路上书包要让家长背,校内回家的路途还要家长接送的娇生惯养的孩子们,真是天壤之别呀!

  四、拉练中的一日三餐

  既然是野营拉练,自然我们一日三餐就不能是吃大食堂,更不可能是吃购买来的现成食品。那些日子,我们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我们这些孩子们自己动手在老乡家的柴锅灶台上做出来的。

  整个拉练大军的后勤保障由几位管后勤的老师负责。他们始终走在我们队伍前面打前站,每到一个要宿营的村庄,他们都要四处联系、安排各班排住宿的农家(根据老乡家屋子的大小,每户会被分配住5到8个人)。并且要购买和准备全连要吃的粮食、蔬菜以及油盐酱醋。我们一到住处,顾不上休息,放下背包就要分工合作地忙乎起来。除帮老乡干活外,小班长带两名同学赶往连部按人头数领取本小班人员一天要吃的粮食、蔬菜和油盐,其他人准备柴火。每次做饭都是全体同学七手八脚一齐上阵。那时领来的粮食种类不尽相同,有大米、有白面,更多的是玉米面,蔬菜以白菜、萝卜为主。至于像肉、蛋、奶这些“高级营养品”,在那物品极缺乏、一切只靠副食本供应的“文革”中期,想都别想啦!饭菜我们也只能因材而做了。一般我们是傍晚领取食材,不但要做出当晚吃的饭菜,还要做出第二天的早餐和第二天行军途中吃的午餐。

  对于我们这些来自清华大院里,在家大多只会到食堂买饭的孩子们来说,哪会自己做饭呀?烧柴锅、做农家饭就更不会了!刚开始出尽了洋相。柴火点不着,沤出满屋的浓烟,呛得人喘不上气来;火烧得太大,燎着了农家的锅盖和灶口外的柴火;烙饼烙得又黑又硬,里面还不熟;米饭煮得夹生、熬粥因水放太多像是刷锅水;因为做饭时间过长,靠近灶台的火炕烧的太热,晚上睡上去就像“火爆肉”……类似的糗事真是数不胜数、层出不穷。

  最有意思、出现几率最高的糗事就属贴饼子了。正确操作方法是,在大柴锅中放少许清水,等水烧开、锅烧热后,抓一把用水和好的棒子面,在手中团好一个圆饼,用手把它按到热锅侧面的沿壁上。要贴紧,饼上按压出4个手指印。如此这般,锅沿上先贴满一圈饼子,再盖上锅盖继续烧,直到饼熟为止,用铲一个个起下来。只要操作正确、火候合适,一锅香扑扑、各个底面焦黄的贴饼子就做好了。可开始,大家都没有经验。水没开、锅没热就开始贴,我们这些小嫩手又不敢往热锅上用劲按,只见一个个面团都像滑滑梯一样地溜到锅底……结果是贴饼子没做出几个,做出一大锅棒子面粥,当时喝也喝不了,第二天也没法带到路上吃(哈哈)!

  一些热心的大娘、大婶会手把手教我们烧火做饭,经过半个多月的锻炼,我们在做农家饭方面都很有长进,不但学会烧柴锅、做烙饼、做贴饼子,还学会擀面条、做窝头等多种厨艺,这些都为我们后来的插队生活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当时城市户口的粮食供应很有限,每人每天不到1斤(据说当时粮食的分量都是按照做饭前粮食纯重量计算,不包含水和馅等添加物的重量)。那时大家肚子里油水少、副食差,我们又处于长身体的时期,所以粮食常常感到不够吃。虽说拉练期间我们的粮食是有额外补助的,但天天的强体力行军,饭量更是大得惊人。我们女生都会发生此类尴尬的事情。记得有一次我们步行往返60里路,到黄花长城开“反修”誓师大会,虽然当天没有背背包,活动完还返回原住地休息,但考虑到路程太远,早上出发之前每人发足了两顿主食的干粮。可晓瑛不到下午就把1斤2两的烙饼都吃光了,害得晚上回到驻地没有吃的,只能喝点粥早早上炕睡下了。而那些男生,更加感到不够吃了,总跑到女生那里讨要一些吃不掉的窝头充饥。我们经常看到有的男同学头天晚上就将第二天要带的口粮吃光了,第二天中午大家吃午饭时只好饥肠寡肚地傻看着大家吃。我们女生就有意识地省下来一点支援他们,那时同学间互助精神还是很强的。

  五、行军途中的宣传鼓动

  每天连续负重走几十里路,有时还要爬山过河,对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是相当累的,一天走下来大家都感觉是腰酸背痛腿抽筋。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休息,我们逐步掌握了这样的本事:手拉着前面同学的背包带,闭着眼睛,下意识地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睡觉。因为太困太累了。在那个特殊年代,我们这些不谙世事、不太了解成人世界的小脑袋瓜们,似乎也慢慢地学着用精神支持着。要学习英雄、学习解放军,不能喊累。所以在行军路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身体好的同学搀扶着体弱的同学、男同学帮助女同学背背包。大家互相鼓励着、支持着。

  队列里最忙活的是连队里那些宣传队员们。为了给大家鼓劲,我们模仿着电影《南征北战》《英雄儿女》里的场景,行军时站在路边打着快板,说着鼓动词,或者大声背诵毛主席的诗词《长征》,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面是当时最常说的鼓动词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渴不渴,想想上甘岭;饿不饿,想想旧社会;冷不冷,想想珍宝岛”……

  当年我们俩都是活跃的宣传员。为了达到宣传效果,行军时常先跑到队伍前面,站在路边宣传,看着自己班排的同学一个个从身边走过去,再向前追赶队伍。体力消耗比一般同学还要大得多,但当时一点也不感觉苦,小小的心灵里还隐隐充满着自豪感。

  六、在宿营地学习老八路

  那时同学们都有意识要向“老八路”、解放军学习。一到宿营地,大家顾不得休息,放下背包就分头帮助房东扫院子、跳水。扫院子容易,挑水对我们这些城市孩子来说可是个考验。那年代农村都没有自来水,好几家农户合用一口井,各家都有蓄水的大缸。北方农村的井大多没有井台,井口与地面在一个平面上。再加上天寒地冻,井口因洒落的水冻出一大片厚厚的冰坡,走在上面一步一滑。老乡们拦着不让我们挑水,可大家还争着抢着去挑。站在井口打水会让人心惊胆颤,生怕会掉下去。更加困难的是有些地方因为井内水位高,井口都没有安装打水的辘轳,而是要用扁担挂钩将桶荡下去,用巧劲一甩将水打上来。同学们哪会干这活呀,桶掉到井里的麻烦时有发生。不得不再请老乡帮助捞桶,真是哭笑不得。

  绝大部分同学从小没有挑过水,两个大铁桶装满水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重,扁担压在肩头生疼,挑起水桶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个子矮的同学站直身子桶还没有离地,只好将挂钩绳在扁担上再绕两圈。一路走一路洒,还没走回院子,水已晃悠出半桶了。

  七、行军途中战胜水泡

  对于走过长途的人都知道,如果走长路鞋袜不合适非常容易在脚下磨出水泡甚至血泡。对于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脚底板还非常稚嫩。那个年代的条件都比较简陋,穿着老棉鞋或简易的军用球鞋,加上不吸汗的尼龙袜子,每天几十公里走下来,脚不打泡才怪呢。那真疼呀,特别是水泡再磨破了更疼!到达目的地,脱袜子时发现水泡流出的淋巴液已经将袜子粘在脚上,往下揭时,稍不小心就会连皮一起撕下来,更是钻心地疼。第二天脚疼得不敢沾地,一瘸一拐的。不少同学抱着脚丫子流眼泪。

  我们俩有幸在出发前,就从刚刚随大学拉练回来的母亲那里学会了用缝衣针和头发丝挑泡的绝技。因为没有消毒工具,就划根火柴用火烧一烧针头,拔一根女同学的长发穿在针鼻里,从水泡一端扎进去,从另一端穿出,并把头发丝留在里面,压一压,泡里的水就会顺着头发丝流出来了。泡外面再垫一层薄薄的棉花,第二天走路,随着脚的挤压,水泡里面的水还会陆续流出来了。这样水泡就不会磨破,走路几乎不再感觉疼了,过两天就形成茧子,没事了。当然这是我们女生的专利,后来方法传授出去,男生也常常来找我们女生索要头发。每天晚上洗完脚,各房间的同学就开始抱着脚数泡,报战利品,你两个泡,我四个泡。于是,“炮兵排长”、“炮兵连长”就会应运而生。最多一次,晓玫的两脚打出了7个泡,其中两个还是发黑的血泡,挤出来的都是鲜血……

  哈哈,要是这事发生在现在,家长还不得找学校打官司呀?可当时我们都感觉自己像解放军战士一样,表现得可勇敢了!

  八、惊魂“娘娘坟”

  野营拉练过程,对我们的胆量也是一种磨练。那时的北京农村,电还是很奢侈的资源,到了晚上,除了各家有一两盏小瓦数的灯泡外,村子里路灯很少,到处一片漆黑。而且农家的厕所也都在屋外,有的甚至还在院子外面。对于女同学们来说,晚上上厕所大都要拉帮结伙一起去。看着房前屋后漆黑的山头、隐约的树丛,想着当时盛传的反特故事里的情节,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感觉头发和汗毛都竖起来,心里直打哆嗦。有的同学还恶作剧,自己吓唬自己。

  最后讲一个“惊魂娘娘坟”的真实故事。那次,我们露营在十三陵附近一个叫娘娘坟的偏僻小村落里,这村名听上去就会让人胆颤。不巧的是,有个班的几位女生和带队的小李(李文英)老师被分配住在村子边缘的一个暂时无人居住院子里,屋子很破旧,院子后面就是一大片坟地。根据当地的风俗,在堂屋里还摆放着为年长的老人准备的好寿材(棺材)。晚饭后,老师被叫到连部开会,夜色降临,破旧窗纸被风刮得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声,给这里更增加了恐怖的色彩。可怜的几位女生哪里还敢入睡呀,她们吓得在炕角上缩抱成一团,大气不敢喘地含着眼泪,默默地等着老师的归来。见到李老师进来,就像见到救星,哭着喊着让老师给换个住处……现在说起这些,还会瘆得毛孔发麻,更别说当时这些小女孩了。

  这段野营拉练经历,是特殊历史时代的创举!它对我们的锻炼和考验是多方面的,让我们终生难忘,终生受益!

  在这里也要衷心地感谢当年所有带队的老师们,在这么冷的天气条件,这么大的运动强度,这么久的跨度时间,这么长的行程距离,能够照顾好这100多个娃娃兵的吃、喝、拉、撒、睡,以及高强度行军,并且能够平安地、一个不落地带回学校,完成这一创举,谈何容易!在那段时间里,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有多少次清点同学们的背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老师们:谢谢啦!母校: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