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张照片说起----赵景青(清华附小1969届四班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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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不写东西,忽然要写了,就像小时候要交作文一样一直憋着拖着,始终不知道如何下笔。但是为了这张照片一定得写点什么,也正因为有这张照片,才能写出自己的和照片里的故事。

  大概是1962年前后吧,一群小女孩在阳光下,背景是清华附小二年级一班教室,忘记了为什么拍照,也不记得为什么没有男生和老师的身影。照片里缺席的老师叫胡玉凤,除了父母姐姐们,胡玉凤就是我的启蒙老师。虽然没有她的照片,但是至今回忆起来,胡老师还是一副穿着浅色布拉吉,梳着两条大辫子,瘦瘦高高却始终挺直了身体,健康又柔美的样子。她讲起课来也是轻轻的很中听,她教会了我们上课遵守纪律,抬头挺胸手背后,回答问题要举手,写字要保持头和桌子的距离,见了老师要鞠躬问好,要讲卫生带干净手绢上学,教会了我们如何做值日,怎么和同学友好相处……

  后来因为割扁桃腺,全麻过量脑子短路,休学一年。所以照片上同学的名字只记得十之二三,但忘不了胡老师,忘不了刚上清华附小时的那些充满欢笑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学过的课文只记得一篇:“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其貌似浅显却富含哲学的理念,让我受益终生。在那个年代,上清华附小的孩子们一个个被梳理得清清爽爽:我们爱学习,守纪律;争着学雷锋,做好事;挖蝇蛹,除害虫;做值日,爱劳动。我们一心想做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看到这儿,1950年代的老校友们一定也和我一样对此深有感触吧?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我都从心底里感谢妈妈。在那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年月买下了它,为我留下了整个小学年代唯一的一张同学合影。那时候,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工作供我们姊妹五个上学,生活虽然困难,但是不苦。同在一个班级里的同学,有教授的孩子,也有普通教职员工子弟,有校内的,也有校外的。每天上学,我背着妈妈用旧衣服改制的书包,穿着姐姐们穿过的旧衣裤,不合脚的大鞋,和那些有新毛衣穿的同学一起玩儿,从没感到过窘迫;在班级里偶尔犯点错误,从没受到过呵斥;画画、唱歌、描红模子,有一点点特长都会得到赞扬、表彰、提拔;我们崇尚荣誉,戴上了红领巾还要争当中队长。

  上面那些都是我和别的学校对比后才慢慢体会到的。小学三年级因为父亲出国工作,我有机会转到香山慈幼院住宿上学。在那儿,我曾经被那些高干子弟歧视的目光围绕很久也不明就里,直到在各方面都崭露头角后有同学告诉我,才知道原来穿得太差了会被人瞧不起。在那个年代,是清华附小崇尚艰苦朴素的大环境让每个孩子都感受到了阳光厚爱。清华附小的50后校友们一定也对此记忆犹新吧?

  “文革”开始,住宿学校一夜间风云突变,大小字报贴满食堂。先是一些所谓黑五类的子女被歧视,再是昔日和蔼可亲的老师被揪斗。不懂事的我因为大字好,亦被裹挟着参与运动。还好,住宿学校很快被解散,我又回到了清华附小。

  没想到这里的一切基本如旧,老师还站在讲台上,孩子们除了偶尔写写不知所云的批判稿,就是玩儿了。记得那些年,上学路上经过西门那边的几个公寓楼,昏暗的早上,有时被那些跳楼自杀的人吓得半死。但是到了学校,这里依旧阳光灿烂,依旧到处欢笑。同学们一块儿玩儿,互相间没有揭发或告密,没有孤立和歧视。那段时间大概在四班,班主任好像是田翠荣老师。

  那几年除了玩儿,我还开始喜欢看小说了,《钢铁是怎么炼成的》《海鸥》《卓娅和舒拉》等等好多好书都是那会儿看的。爱看书的同学之间也能公开互相借着看(然而一上清华附中,老师说家里有小说的都得上交,胆小的我把姐姐留在家里的几十本小说都卖了。现在想起那些因无知而被毁掉的书,我心里还隐隐作痛)。是清华附小的宽松环境,给我们奠定了身心都能正常地成长的基础。

  转眼50多年过去了,我们这一代人也步入了老年。还好,因为有这张照片,我的记忆没有缺失。它让我每次看了就想得太多:照片里的同学们你们还好吗?高龄的老师们身体还好吗?我真心希望还有机会当面向老师们鞠躬致谢。

  这张照片让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感谢附小,在那个动荡狂躁的年代依旧给予我平静安全,安抚,而不是扭曲了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感谢附小,让我在平淡、朴素、友善的环境中逐渐养成了不追求物质享受、不浮躁的性情,养成了遵守规矩的习惯和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善良;感谢附小,在提倡诚实不说谎的氛围中,教会了我在后来的生活工作中从不随波逐流、鼓噪拍马;感谢附小,在当年“读书无用论”的大环境下,给我们提供了宽松的精神空间和时间,让我得以多多读书学习,充实自己,终于能够坦荡做人,不留遗憾。

  谨以此文纪念清华附小百年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