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6中队的刘佳桐同学
混沌懵懂之间,唱着“涛涛的乌苏里江,英雄的珍宝岛……”我们这帮刚满7岁的“小豆包”身背着各种各样的自制花书包屁颠屁颠地咧着嘴跨入了清华附小,那是1969年,班级是 “一连二排”。
那时,清华的武斗刚结束不久,记得入学的第一天下午就安排我们列队参观了收缴上来的战利品展览,其他的杂项记不清了,深刻在脑海中的只有自制火枪、手雷、刀具和弹弓等“泛武器”类。
朗读汉语拼音是第一课,“a-o-e……”的齐声朗诵单纯而悠扬,就此开启了我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的小学生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竟然是刚刚解放20周年,旧社会的阴霾还会让我们对能够满足温饱而满心庆幸。因为,那时候“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台湾人民还在受着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之中”。
对于我们这些“生来彷徨”的一代人来说,如今最应该感谢清华附小的理由就是“放纵了顽皮的童心”。以至于整个小学生涯期间,满脑子至今没有任何学习的印象了,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玩”字!
一年级的教室门前有一排柳树,那时的夏末秋初,仍然会有较大的雨水光临。雨中的课间,男孩子们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在柳树下面挖“大马季猴儿”(其实就是知了的幼虫)。至今仍清晰记得:柳树下的湿地上,会有一些斑驳的小洞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发现那种无边无沿、清晰彰显的小洞洞时,就会激动得呼吸急促起来!用手一触,洞口就会立刻变大到一个拇指粗细了,那里面就暗藏着一只。再轻轻探入食指,洞里的大马季猴儿就会急不可耐地用它的前爪抓住,适时候轻轻一提,一只金黄色的大马季猴儿就轻松到手啦!那时候的物质还很匮乏呢,看着又能玩儿又能炸着吃的大马季猴儿,真比见着亲爹都高兴。
二年级,略知一点儿人事儿了。只记得全班同学多半是灰头土脸,鼻涕邋遢的,家境略好、稍一整洁就足以了。忆苦饭大家都吃过,从当时下咽的表情就可以区分出受苦的程度和无产阶级感情的深厚与否。抹过雪花膏的和蛤喇油的,浑身散发出的味道都不一样,精神状态当然也大有不同,抹了雪花膏的同学,脸上自会洋溢着自信的微笑,那一笑,仿佛台湾都解放了。
那时候很流行养蚕,在早春二月里,桑叶还没发芽的日子里,性急的蚕宝宝已经钻出了壳,黑绒绒的。只需用喝过的茉莉花茶叶凑合着喂它们几天,就可以采到鲜嫩嫩的榆树叶芽了,之后的两周不到,桑叶发芽,就可以按照正常的自然规律养,直到它们一天天白胖硕大起来,到两三个月后的时候蚕宝宝身体呈现出明显的半透明(黄红色)时,就可以静候收获珍贵的蚕丝了。这一年,刻剪纸的记忆最深。细如发丝芭蕾动作的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还有马恩列斯毛头像,回想起来,那竟然是我爱好美术的启蒙艺术。
夏天到了,学校开了游泳课,那也是我们最喜欢上的课之一。全年级排着队向着游泳池出发,边走边唱着“红艳艳的木棉在南疆开放,壮家的少年在红旗下成长……”临近泳池,空气里飘过来漂白粉的味道和越来越震耳欲聋的“群杂”噪音……如此这般,已经足以让我们玩儿个够。
那时候,全民皆兵。在“七亿人民七亿兵”的战略方针指导下,我们学会了“快速应对苏修、美帝国主义原子弹袭击”的方法: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听到“防空”的警报声,不管你是在行军还是上课中,必须立即卧倒!用胳膊肘撑地,腹部收起,大拇指捂耳,四指蒙双眼的标准“抗爆”姿势。
风靡全校的乒乓球运动也是贮存在二、三年级的记忆中,下课铃一响,马上冲出教室去占水泥球案,我们经常玩儿“大小官儿”,但经常会遇到“策略性霸桌”的现象发生,就是大官儿和中官儿串通好,只等新轮换上岗的小官儿发球,只要大官儿能接挡过来,基本就要被抽杀下场了,因为中官儿会给大官儿回一个高高的球。于是,我们曾经疯狂地练习过各种发转球的本领,其目的就是让大官儿“吃转儿”从而进入下一个循环。那时候乒乓球品种不多,至今仍清晰记得各个品牌乒乓球的价格:兔牌的8分,盾牌的9分,光荣牌的1毛4,双环牌的2毛2,红双喜牌的最贵3毛5……
三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批斗老师了,叫“反对师道尊严”运动。许多老师在学生们蛮不讲理的怒斥下,低下了高贵的头……
那一年,评选“五好战士”很吃香,平生也第一次有了“进步”的意识。上课的时候双手背后认真听讲,放学回家的路上想尽一切办法争做好人好事,脑子里纯净得只剩下了毛泽东思想,一走到类似电影里坏人出没的场景就下意识横眉立目地四处调焦距扫描一番,甚至见到鬼鬼祟祟的野猫都想冲上前去大喝一声“站住”!
三年级的暑假,基本都在河边度过的,如醉如痴地招蜻蜓、钓鱼、摸螺蛳、偷莲蓬、扎蛤蟆、捅马蜂窝……
那个时候的清华,生态保护得非常好,湿地环境很多,以至于夏天蜻蜓、季鸟儿和蛤蟆成灾。早晨开始,闻着稻香味儿,可以在西院儿后面的稻田里粘蜻蜓,最多的是小红和小黄儿;上午,空中开始大量出现大黄儿,屋前院后的老玉米稍上落得一串一串的;荷花池里最好的游戏就是“招老杆儿”,若是运气好能捉一对“籽儿排”那就是可以狂招几天的节奏了!蜻蜓的名字,到现在还记得很多:老架包、黑锅底、黄锅底、白锅底、红黏胶、蓝儿、老麦穗儿、大红儿、油黄儿、天蓝杆儿、天蓝籽儿、黑老婆……
中午时分,艳阳高照。大人们都午睡了,窗外震耳欲聋的大马季叫声更加衬出一种格外的寂静。那时的清华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自家种着豆角、黄瓜、西红柿、丝瓜、老玉米、向日葵、葡萄、大枣,馋了就顺手拈来,洗都不洗地大快朵颐。“伏天儿”(知了的另一个品种)的叫声带来了闷热的盛夏,常常是一连几天的透雨过后,数十万只蛤蟆两个音符、一个声调齐鸣,震耳欲聋。
四年级了,依然没有一丁点学习的意愿。满脑子就是捡烟盒,斗蟋蟀!整天玩得昏天黑地、如醉如痴!
直到现在,我还在固执地认为,中国式的艺术里最有创意的就是“钢琴伴唱《红灯记》”,那是一种何等的排列组合。于是乎样板戏成了这3年内的主角,教室里、操场上,到处飘荡着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唱腔,《平原作战》《杜鹃山》《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奇袭白虎团》《海港》等。
历数一下我们小学时代玩过的游戏吧:拽包儿、踩宝、糊风筝、弹弓打鸟儿、崩枪、歘拐、踢锅电报、骑“驴”打仗、踢包儿、跳皮筋儿、养蚕、做链子枪、气门枪、刻剪纸、勾针儿、削木尺螺旋桨、埋铁丝地雷、拉呼啦片儿、用杨树叶拔根儿、拍三角儿、叠元宝、纸飞机、甩长鞭子、和胶泥、熬胶粘鸟儿、逮蛐蛐儿、滑冰车。唯独忘了学习。
五年级这一年,是参加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活动最多的一年。整天来排练,到处去演出,可唯独我还是当不成“红小兵战士”!眼看着从臂章升级到了红领巾了,讲究的主儿已经把不爱飘扬的布领巾换成了随风飘扬的绸子领巾了,可我还是因为淘气一次次与入队擦肩而过,直到临近五年级末尾了,才匆匆正式戴上几个月了却夙愿。那缘于一次神奇的经历:我和几个同学在上学的路上看到河边有一只走失了的小花猪,就抱起它送还给了养殖队。结果养殖队写了一封表扬信送到了学校,宣传队非常重视,让我讲述了详细经过,编排了一个小话剧,叙事形式的快板书。在全校巡演的过程中,剧中扮演我的那小子被大家当成现实中的主角,迅速蹿红,受热捧程度绝不亚于当今的小鲜肉。后来估计是在表彰会议的闲聊中提及了当时还被红小兵拒之门外的我,就最后“搓堆儿”让我戴了几天鲜艳的红领巾。
那时候的清华校园里,黑压压沉闷闷犹如一堆干柴。所有的人们都精神褴褛、麻木迷茫到了极点。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有所祈望。2毛1能买100头的小鞭炮是童年最大的奢饰品!3毛8一斤的带鱼已是顶级佳肴,伴随着单弦儿联唱的1974年春节,一件灰蓝色的新布衣裤仍然可以让我兴奋地彻夜不眠。
春天,照样会刮几次黄风。然后土地会反湿,枯黄的败叶间会冒出嫩嫩的小草芽。蜘蛛们开始爬上阳光照得暖暖的高墙,然后等到桃花盛开之后,就可以吃到又酸又涩的毛桃了。
初夏时节的柳絮和杨树花随风飘荡、白毛滚滚,五月底,槐花的香味开始弥散开来,布谷鸟准时报晨,随即就能见到第一只蜻蜓。暑假里的迷醉依旧是每天从早到晚一直玩到心头发痒的陈年把戏,但已经明显具有了自力更生的意识!仰着头举着竹竿从树上钩下来的大马季壳儿可以卖到8毛钱一斤,幼儿园老墙根下面的松土里掏出来土鳖虫烫死晾干后可以卖到5块钱一斤的“天价”!于是,下个学期的2块5学费就这样自己赚了出来。
秋天的记忆永远是从蟋蟀鸣叫时算起。荒岛,从来不乏大胆者的光临。等到荷花池里的荷叶开始渐渐枯萎,大风开始荡悠起一颗颗硕大的杨树“哗哗作响”。一场秋雨一场寒,转眼满街的大白菜和白薯让所有人排着长队登记购买,且数目惊人!记得我家那一年共一次性买了1000斤大白菜和250斤白薯。
“带帽初一”,也就是小学里的初中班,我们这一届是第二批。那时候好像是“开门办学+开门考试”,没有了试卷,也就多了些乐趣。那时候的教学已经全然不见了一丝一毫学习文化课的意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数学也已经足够用了吔!说到学工,到过北京三星铅笔厂,很羡慕那里的工人有免费的汽水喝;说到学农,集体在南苑农场小住了10天,糟蹋过那里的庄稼地,临别时农民挥手告别说“求你们再也别来啦”;说到学军,三横两竖地打起背包就出发拉练,唱着“接过雷锋的枪”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貌似还有学商的经历,是在清华幼儿园食堂里数饭票。看吧看吧,所有这些经历,直到学期末,让我如鱼得水地获得了全部“优+”的小学毕业成绩册!以至于暑假后上清华附中报到的时候,班主任熬红了双眼等着我的出现。见到我的时候,像见了某位领导似的冲上前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也不像他所期望的那种好学生模样,几句话问答就露馅儿了,才叹着气打消了让我当班长的计划。
回顾小学这6年,怎一个“浑”字了得……
回顾被我抡圆了玩儿过来的小学生涯,稍微结合一下当今的现状就会发现:我们没有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由衷地感谢清华附小,让我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始本能的童真,没有了模具式的苦学,成长中自然萌发的荷尔蒙才能更加茁壮,才能永不忘记那些个连苦菜都吃不上的年月,才能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胡作非为……直到现在,这些都是一笔谁也掠不去的财富。